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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殡仪馆的日子精选章节

精选章节

前述——

大学生陈默在殡仪馆兼职守夜,馆长林文山对他说:“凌晨别去冷藏区,那里有东西”。一周后他却在冷藏区看见了林馆长。他看到馆长用镊子小心地从尸体的太阳穴处镊出一条泛着荧光的肉虫。新同事周师傅吞下肉虫时笑着说:“十年寿命啊!”陈默想逃,林馆长拉住他温和地说:“吃了,你就能救你爸的命。”可林馆长自己的妻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消毒水的气味像是有生命的怪物,盘踞在鼻腔深处,冰冷刺骨,挥之不去。这股廉价的、带着刺激性酸气的味道,总是粗暴地混合着一种更隐蔽、更腻人的甜腥——尸体防腐药水和器官组织缓慢腐败发酵产生的混合体。无论换多少次新风系统,这特有的“殡仪馆香氛”都顽固地如同渗入了每一块瓷砖、每一寸墙皮。每次深吸一口气,陈默的胃袋都一阵阵抽搐,抗议着这无处不在的生理性排斥。

陈默站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茫然地抓了一下印有“西城殡仪馆”几个褪色红字的蓝色制服外套下摆。外套太大了,罩在他尚未完全脱离学生气息的单薄身躯上,空落落的,更显出他的局促和渺小。

“……听明白了?小陈?”一个沙哑、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像钝锯一样切开了他的听觉,也切断了他的胃部的痉挛。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姓李。他是这里工龄最长的运尸工,一双粗糙的大手骨节突出,皮肤像是浸透了油脂和尸蜡,皱巴巴地贴在手骨上,颜色也泛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他负责带新人熟悉这些“门道”——主要是各种杂役工作,从搬运、清洁,到被更资深员工临时抓去“搭把手”。

“啊?哦!明白,明白!”陈默猛地回过神,有些慌乱地点头,努力压下喉咙口那点酸水。

“冷藏库那边,”老李头习惯性地撇着嘴角,像是尝到了什么苦味,“没事儿别往深处凑合。特别是最里面那几格,东西……放得久,味儿冲!还有那门轴老了,老叫唤,听着瘆人。”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冷藏区通道幽深的入口,那门上贴着褪色的金属铭牌,门缝边凝结着一层不均匀的白霜,像怪诞的嘴唇。接着又补了一句,“林馆长说的……凌晨那会儿,千万别去那片。”他说到林馆长时,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敬畏或是忌惮。

林文山馆长。陈默对这个名字的敬畏感,早已植入骨髓。面试那天,林馆长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坐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办公室隔音极好,听不到外面任何声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某种昂贵的木质香气。他大约五十多岁,鬓角霜色已显,但梳理得一丝不乱,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静的光。他说话声音不高,异常温和,带着点文质彬彬的学者气,和这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建筑形成一种诡异却又和谐的强烈反差。当他那双隔着镜片看过来的眼睛注视着陈默,询问他为什么需要这份很多人避之不及的工作时,那目光里似乎有种穿透性的理解,让陈默几乎瞬间就吐露了所有窘迫——躺在医院需要持续花钱的父亲,还有他作为家里唯一能打工的孩子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他甚至隐约觉得,自己这份“家中有亲人缠绵病榻”的经历,似乎才是真正打动对方的原因。

就在这时,馆长室沉重的胡桃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同样蓝色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

“老张,3号柜的制冷还是不太对劲。”来人对老李头招呼了一声,声音平稳低沉。

陈默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这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壮实但并不臃肿,制服在他身上反而显得很服帖,一看就是习惯了干活的。最抓眼的是那张脸,一种近乎异常的……“干净”感。皮肤光洁得像是精心打磨过,几乎没有什么皱纹,甚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像是营养膏堆砌出来的饱满红润。浓黑的眉毛下,眼睛沉稳、温和,甚至闪烁着一种近似于“纯良”的光芒。这种年轻健康的气息,在这个地方实在太过扎眼,像一片死寂冰原上突然冒出的嫩芽,怪异得让人心惊。

“哟,周师傅回来了。”老李头应了一声,脸上挤出一丝笑,又迅速回归他那习惯性的、仿佛看透一切的麻木。“新来的小陈,大学没毕业,来兼职的。”

“哦,小陈?我是周永,你喊我老周就行。”周师傅转向陈默,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异常标准,亲和力十足,露出一排整齐得过分的牙齿。他放下工具箱,动作利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来这儿帮忙辛苦。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或者老李头都行。林馆长交代过,照应着点。”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脸上,那份温和友善下,似乎飞快地掠过了什么别的审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周……周师傅好。”陈默连忙打招呼。对方伸出的手握上去温热有力,但陈默却觉得像是触碰到了某种包裹在温暖丝绒下的冰冷金属。

“行了,干活!”老李头粗嘎的声音打破了这个短暂的交流,“周师傅修他的柜子去,陈默你跟我来,先把大厅那边的吸音棉墙面擦擦,今天上午人多,蹭得不成样子。”

工作繁杂而琐碎,带着一种无法逃脱的麻木。擦洗接待大厅里那些布满细小孔洞、仿佛能吸走所有声音的深褐色特殊墙面——指尖触摸时能感觉到无数个微小的孔洞,像某种生物死去后空洞的眼窝;整理告别厅后排歪斜的塑料座椅;把废弃的花圈和布满可疑水渍的花束布条拖到后门外的大型分类垃圾箱处焚烧。

最煎熬的是清理停尸台。老李头带着他去B区“练手”。冰冷的金属台面闪着寒光,上面躺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盖着僵硬的、不太合体的深青色寿衣。陈默的任务是擦拭台面和台子边缘。空气中那股防腐药水和无法描述的淡淡尸臭更为集中。他拿着浸泡过消毒水的抹布,指尖冰凉僵硬,尽量把目光聚焦在金属反光的平面上,只偶尔不可避免地在视线边缘扫到那没有生气的手或脚。老太太灰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但眼皮微微半开着,露出一线浑浊的白色。老李头站在一旁,见怪不怪,甚至从嘴里喷出一股劣质烟草混合着长期腌渍的味道:“擦仔细点,手别哆嗦,没死透也不会跳起来咬你。”

抹布经过老太太手腕垂落的位置时,袖口略微掀起一点。陈默的呼吸瞬间停了一拍。在那松弛的、布满褐色老人斑的苍白皮肤下,手腕向上大概寸许的位置,皮肤表面似乎有两个极细微的、已经结了淡痂的深色小点。那两个点的排列方式,像某种微型针头的痕迹,无比规整。陈默的心猛地揪紧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还没等他看清楚,老李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力道不小:“看啥呢!走了,该去收拾焚化炉前厅了!”

陈默几乎是僵直着身体,被老李头半推着离开。那两个细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针孔?不,或许是看错了?也许是老人挂输液留下的?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一股冰冷的恐惧像小蛇一样钻出来,吐着信子。林馆长温和的声音在记忆里清晰地回响:“……凌晨别去冷藏区……” 那里……有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恐惧像是霉菌,在心底潮湿阴暗的角落悄然滋生蔓延。

陈默变得格外留意周师傅的举动。他发现周师傅几乎从不与其他同事一起在食堂里吃饭,即便偶尔出现,也只是象征性地夹一点点素菜。他对冷藏库的兴趣似乎异常浓厚。有几次陈默路过冷藏库外的工具间,虚掩的门缝里,都能瞥见周师傅站在工作台前,戴着医用的薄橡胶手套,用酒精棉细细擦拭着镊子、手术刀片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精巧器械。那些金属在他手中被擦拭得光可鉴人,映着顶上惨白的日光灯管,晃得人心头发冷。那些器械是……做什么的?修理制冷设备显然不需要用到这些。他甚至看到过周师傅小心翼翼地将其中几件格外小巧锋利的工具收入一个独立的、带锁的不锈钢小盒子里。

最诡异的是周师傅的皮肤。在那种冷光灯下,它散发出的光泽和饱满度,与周围灰暗疲惫的同时形成了鲜明而古怪的对比。那不是一个四十多岁、常年从事这种辛苦工作的男人应该有的状态。年轻得……虚假。

第三天夜里,陈默值下半夜的班。整个殡仪馆在午夜之后彻底陷入了死寂,仿佛所有白天还能勉强伪装的生气都被抽干了,只余下钢筋水泥建筑和里面无穷无尽沉默的死亡。走廊灯为了省电,只零星开着几盏,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在浓稠的黑暗里切割出光怪陆离的形状。吸音棉墙面的孔洞在昏暗光线下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他独自巡逻,皮鞋底踩在光滑的瓷砖地上,明明发出了声音,但脚下的吸音棉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又贪婪地将这脚步声的尾音吞噬殆尽,每一次落脚都踩出令人窒息的空旷感。

他刚走过冷库区外的T形走廊拐角,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心脏骤然收缩,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猛地倒灌回心脏,他紧紧贴在冰冷的吸音棉墙上,连呼吸都停滞了。侧前方十几米远,是通往主冷藏库那道最厚重的冷冻铁门的位置。在安全出口幽绿色指示牌投下的微弱冷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铁门前!

那绝不是周师傅壮实的身影!那人影修长、瘦削,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板的从容,像是嵌在骨头里的习惯——林文山馆长!

馆长为什么深夜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亲口说过……禁止任何人……尤其是自己,凌晨来此吗?

陈默的牙齿不自觉地紧紧咬在一起,下颌骨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看到林馆长穿着日常那件深色大衣,没有戴围巾,颈侧在惨绿的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馆长似乎没有察觉到拐角处的陈默,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巨大的铁门前,然后,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不,不是那种管理员常见的、挂在腰间的金属钥匙串,而是一把乌沉沉、式样古旧、前端带弯曲齿痕的小铜钥!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金属与锁孔摩擦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一种尖锐的、让人牙酸的刮擦!嚓——嚓——吱呀……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了一条刚好容身的缝隙。一股远比走廊上更刺骨、仿佛能冻结血液的白色寒气,裹挟着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化学防腐剂、冰冻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深渊的腐败甜腥味,猛地从门缝里扑涌出来!

浓重的白雾翻滚,迅速吞噬了林馆长修长的身影。

那扇门就像一张咧开的黑色巨口,将馆长一口吞下。门,无声地在他身后重新闭合、上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残留的冷气丝丝缕缕地漫延开来。

陈默死死捂住嘴,肺部灼烧般疼痛,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屏着呼吸。他沿着吸音棉墙慢慢滑坐到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馆长消失在冰库门口的身影不断闪回,还有那把在诡异绿光下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小铜匙。老李头的提醒,“针孔”,周师傅那些精细得过分的手术器械,冷藏库深处……所有零碎的线索像无数碎片被这惊人的一幕粘合起来,指向一个模糊但绝对恐怖的真相核心。

白昼刺眼的灯光和活人的喧嚣并没能驱散陈默心底淤积的寒意。第二天上班,他看到林馆长如同往常一样,衣着考究,金丝眼镜后眼神平静温和,站在办公室门外与一位情绪激动的家属低声交谈着,言语得体,充满令人心安的力量。一切正常得仿佛昨晚那个消失在冷藏库铁门后的只是一个噩梦的剪影。但陈默知道,那不是梦。那种冰冷深入骨髓,清晰地残留在他每一个毛孔里。

这种表面平静下的致命漩涡感让陈默夜不能寐。那份恐惧没有随着时间稀释,反而因无法触碰真相而发酵得越发沉重黏稠。他变得草木皆兵。周师傅那个过分“红润健康”的脸庞在他面前晃过时,会让他胃部痉挛;老李头那张麻木褶皱的面孔在昏灯下显得阴森莫测;当夜半巡查经过冷藏库附近时,他总是神经质地侧耳倾听,仿佛能透过那厚重的金属门听到里面的动静——是制冷机持续的嗡鸣?还是……别的什么?那扇厚重的、凝结着白霜的门轴,似乎总在无声地呼唤着那把铜钥匙,引诱他去触碰。然而理智死死按住他那蠢蠢欲动的手,告诉他那扇门后的寒意足以冻裂灵魂。林馆长的温和笑容背后,隐藏着他无法想象的恐怖。他像个被无形蛛网紧紧缠绕的猎物,不敢高声呼救,也不敢妄动分毫。时间在冰冷的消毒水和死寂的恐惧中一天天滑过,陈默觉得自己在这殡仪馆的灵魂也快要被一点点冻僵、风干。

第六天傍晚下班前,陈默低着头,穿过主楼通往后勤院子的狭窄侧廊去打卡。刚靠近转角处存放清洁用具的杂物间,门是虚掩的,里面隐隐传出极低的说话声。是周师傅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陈默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到极限,心脏狂跳着撞击肋骨。

“周哥……”陌生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急促,透着一股长期被焦虑和病痛折磨的虚弱,“……这次……真轮不到我了?我哥那情况,您都知道的,拖一天是一天……”

里面沉默了几秒。只能听见扫帚倒靠在墙边的轻微晃动声。

然后,周师傅温和、带着点安抚的低语清晰地钻了出来:“赵老弟,别急。林馆长记着数呢。这‘萤’……又不是街边大白菜,随吃随有。上次老吴走了运,那是顶了天大的风险才弄出来一个……急不得,急不得。你哥的命数还没到火候。”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菜市场猪肉的分量,却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掌控生死的平静。“……再等等,或许快了……”

杂物间的木门突然被一只手抵住,从里面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陌生男子走了出来,大概四五十岁,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油腻而稀疏,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低着头,根本无暇注意阴影里的陈默,带着一脸焦灼和近乎绝望的麻木,匆匆离开了。

周师傅慢悠悠地踱出来,手里拿着一柄崭新的塑料簸箕。他看到了站在墙边、脸色惨白的陈默,脸上瞬间又堆起了那种常见的、近乎完美的温和笑容:“小陈啊?还没走?找东西?”他的目光像温水一样拂过陈默僵硬的身体,关切地问,“脸色这么差?太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没……没什么,周师傅……”陈默几乎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声音,舌尖发麻,“这就……这就走。”他感觉自己的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抽搐,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萤?那是什么?轮不到?“命数”还要靠这个东西来决定?这个“萤”……跟针孔……跟冷藏库……跟寿命……是什么关系?!周师傅话语中那种可怕的平静,那个陌生男子脸上的绝望,在他脑中疯狂地交织、放大!

陈默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走廊。但那个词——“萤”,像一枚淬毒的钉子,深深楔入了他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它照亮了一条通往深渊的小径,周师傅那些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精巧器械、冷藏库那道如同禁忌之墙的铁门、还有馆长手中那把古旧的铜钥匙……这一切的影像和那含糊不清的“萤”死死缠绕在一起。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环环相扣,而尽头连接的……是冰库深处?这可怕真相让陈默在冰冷的宿舍单人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闭上眼睛,周师傅温和虚伪的笑容就在黑暗中扭曲放大,直到幻化成吃人的鬼魅。父亲在病床上压抑的咳嗽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混合着巨额医疗费那沉甸甸的铅块,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恐惧和责任像两股无形的巨力,在他的意识深处疯狂角力、撕扯。

第七天深夜。殡仪馆再次沉入那种吞噬一切的绝对寂静。陈默独自一人坐在靠近主入口的值班室里,对着布满电子安全区域图的监控屏幕,屏幕上分割的画面是不同角度的走廊和关键出入口,闪烁着幽幽的、缺乏人气的冷光。父亲痛苦喘息的脸和馆长温和却冷酷的眼睛交替闪过。时间像是凝固的冻胶,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粘滞的摩擦感。

监控屏幕上右下角的一个画面突然闪动了一下!

那正是冷藏库通道外走廊的监控画面!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身影——深色大衣,瘦削、从容——林馆长!画面中,林馆长步履无声,如同飘行,径直向那个巨大的冷藏库主门走去!门无声地开启又无声地合拢,将那修长的身影连同裹挟出的森寒白雾一同封禁进去。不到一分钟,另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同一画面。是周师傅!他神情是清醒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和期待?他也闪身进入了冷藏库。

屏幕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陈默心中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嘣”的一声彻底断裂!

是现在!他们就都在里面!那个禁忌的核心!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陈默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咯咯声。恐惧?不,此刻占据身体的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被诅咒般驱策的探知本能!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迸裂出来,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闷的钝响。他猛地从值班椅上弹起,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怪异。脑子已经被一种病态的热望烧得滚烫,那些警告、恐惧、死亡的气息、手术器械的冷光、父亲枯槁的手……所有的画面声音和气味在意识里炸开,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龙卷风。他像一个即将献祭自己的狂信徒,被那巨大的“未知”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呼吸。他摸索过口袋,那把小小的值班备用钥匙硬物卡在指间,冰冷,却仿佛能灼烧皮肤。是走,是闯?

走?那个不断在噩梦里浮现的念头再次冰冷地冒出来——如果他们真的在“制作”那个所谓的“萤”,那个与“寿命”相关的、无法理解的东西……如果能得到一个……哪怕是偷偷瞥见一个……父亲的病……

念头一起,就如同最深的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他呼吸粗重,像是刚跑完一场艰难的马拉松,值班室里冷空调的冷气也无法缓解他身体的燥热和额头上渗出的粘腻冷汗。屏幕上的画面定格着冷藏库门口的那片黑暗区域。他死死盯着,喉咙滚动了一下,又一下。那个“为父亲”的理由,就像一个黑洞,开始疯狂地吞噬掉恐惧所带来的犹豫。他撑在冰冷的监控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爸……”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单音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微弱得几不可闻。这声音仿佛点燃了最后的引信。父亲苍白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意识屏幕上,那呼吸艰难的痛苦模样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图像。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僵硬。值班室的门被他无声地拉开,外面的走廊比他记忆中更黑、更冷。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径直朝着冷藏库那扇吞噬一切的门走去。每一步落在柔软的吸音棉地毯上,都听不到声音,只留下脚底沉重麻木的感觉。

冷藏库主门就在前方,沉重的铁门上凝结的白霜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反射出朦胧的微光。门上有一个小小的、专用于紧急开启的值班锁孔。陈默在制服内侧暗袋里摸索着——昨天下午后勤主管让他送去工程部时,他偷偷用热熔硅胶做了一点点手脚,飞快地复制了这个锁孔的轮廓。现在他手里捏着的这个薄薄的、还带着塑胶余温和微弹性的小东西,此刻却成了钥匙形状的一块沉重铅块,冰冷而黏腻地贴着他的手心。

他不敢有丝毫停滞,怕自己稍一犹豫,那点刚刚被点燃又被极度恐惧所包裹的疯狂勇气就会立刻熄灭。屏住呼吸,指尖冰凉发麻,他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剧烈搏动的突突声,几乎要盖过耳膜里血液奔流的轰鸣。他将那个临时钥匙用力塞进冰冷的锁孔!出乎意料的契合。几乎没有阻力,内里的锁芯在一声沉闷但顺畅的“咔哒”后,顺从地弹开了!

一股比走廊空气冰冷百倍的、凝滞的白色寒气立刻翻涌出来,像无数双冰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和四肢百骸!那浓重的、混合着化学药品、冰雪尘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水果与金属铁锈的奇异甜腥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眼前发黑。陈默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牙关无法控制地开始打颤。但他没有退。他甚至像条滑腻的鱼,趁着寒气翻腾的掩护,侧身挤进了门缝!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冰冷彻骨的空间。温度急剧下降,冷得皮肤瞬间像被无数细针扎刺。头顶几盏间隔很远的长条形冷白色LED灯管只投下惨淡而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几排高大得仿佛通到天花板的灰白色金属尸柜。大部分柜门都紧紧关着,像沉默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只有大型制冷系统在看不见的深处发出的低沉嗡鸣,构成某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冷库深处。

最里面的一个角落似乎亮着不寻常的集中光线。那光像是穿透了浓厚雾气,带着诡异的幽绿。光线正来自一扇半开的柜门!

陈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滑腻的金属柜壁,身体被冻得麻木,每一个关节都发出无声的抗议。他一点点、一寸寸地挪动着,将身体隐藏在柜体的巨大阴影里,向那光源、那动静靠近,再靠近。

他终于挪到一个足够接近、可以勉强看清的位置。一具苍白、枯瘦的尸体安静地平放在打开的冷冻柜滑架上。尸体很新鲜,能看出是个老年男人,皮肤是失去生命的、带着冰渣的惨白,脸颊深深凹陷。尸体赤裸着上半身,覆盖一张薄薄的医用一次性床单。

柜门打开投下的阴影和顶灯惨白的光,在尸体旁勾勒出两个沉默而专注的侧影。

林馆长立在靠近柜门一侧,穿着深色大衣,似乎完全不畏严寒。他挺拔的身影沐浴在这惨淡的光芒中,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深刻而冷硬。他正微微俯身,右手稳定地握持着一把长度惊人的镊子。那镊子的顶端极其精巧,细长冰冷,尖端似乎闪烁着寒芒。

镊子的尖端,正伸向老年男人尸体的太阳穴处!

林馆长的动作精准得如同高精度机床,没有一丝犹豫,更不带一丝怜悯。他手腕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镊子尖端仿佛探测到了什么无形的界限,无声地刺破了太阳穴位置那层冻得僵硬的皮肤和皮下组织。

陈默的视线瞬间被死死钉在那一点上。他看到林馆长左手两根戴着薄如蝉翼的医用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住太阳穴附近的皮肤,提供一个微妙的支撑点。与此同时,他右手的镊子以一种慢得令人窒息的、几乎只有几毫米的精微挪动,向深处探去。像是在抽取一条深入血肉的寄生虫,缓慢而稳当。

时间仿佛在绝对零度里冻结了。陈默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颤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脏的跳动,所有的感官只剩下那双紧握镊子的手。

终于——镊子尖端微微一顿,仿佛被什么粘稠的东西轻轻阻滞了一下。林馆长的手腕极其细微地抖了一下(那是唯一能观察到的、非机械化的动作),然后稳稳向上提起。

一条细长、扭曲的灰白色蠕虫,被从太阳穴那小小的创口里,缓缓、缓缓地拖拽出来!那东西约有十厘米长,拇指粗细,通体是一种不祥的、湿漉漉的灰白,仿佛是一节被水浸泡到发胀的、剥离了纤维组织的肠衣。它的体表没有明显纹路,甚至没有虫类常见的环节感,就是一条彻底的、充满胶质感的苍白肉条!然而,最恐怖的是,在这惨白无光的冷藏库环境中,这条被镊子夹在半空、尚在微微卷曲扭动的怪虫的体内深处,竟然透出一点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淡绿色荧光!那荧光如同鬼火,极其暗淡,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属于这冰冷世界的生命力,正在这死寂的尸身中缓慢地搏动、黯淡!

陈默的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才勉强压制住那一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骇叫喊。冰冷的恐惧再次主宰了他——这条蠕虫般的物体,这条闪烁着诡异幽光的“萤”,是什么?它和太阳穴上的针孔……和周师傅口中的“十年寿命”……有什么联系?!

这骇人的光景凝固了不过两秒。周师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打破了这令人血液冻结的寂静。他从林馆长身侧的阴影里一步踏出,直接走到那条垂在镊子尖端、悬空颤动的灰白肉虫面前。那张光洁的、在冷藏库惨白灯光下显得更红润健康的脸庞上,依旧挂着陈默熟悉的、那副标志性的、近乎纯粹的温和笑容。只是此时这笑容被眼前的景象扭曲,显得诡异绝伦!

周师傅像品尝顶级美食的老饕,对着那灰白扭曲的怪虫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渴望和兴奋。他甚至伸出舌尖,极其短暂地舔过自己的下唇,动作飞快,却带着一种刻骨的贪婪。

“十年寿命啊!”他咧开嘴,笑容扯动了脸部饱满的肌肉,声音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如同带着钩子,“好宝贝!又鲜活了!”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猛然张开嘴,上半身向前倾,极其迅猛地一口叼住了那条被林馆长镊子尖端悬挂的、泛着微弱荧光的灰白肉虫!动作利落得像捕食的猛兽!

“唔……”

一声闷闷的吞咽声在死寂的冷库里响起,异常清晰!

灰白扭曲、沾着些微黏稠分泌物的肉虫消失在周师傅的嘴里。他甚至没有咀嚼一下!只是用力地、大幅度地上下滚动了一次喉结。那条拇指粗、十厘米长的异物就这么通过他的食道,被生吞了下去!他的脖子因为强行吞咽的动作,青筋瞬间暴突了一下。

周师傅闭上眼,整个身体似乎无法自控地微微绷直、颤抖起来,像是在竭力承受某种强烈的冲击或感受。仅仅一刹那,那张本就在灯光下过于红润饱满的脸,血色瞬间变得更加鲜明,仿佛吸饱了水的海绵般充盈透亮起来。连眼角的鱼尾纹在那一瞬间似乎都模糊了几分!一种惊人的、蓬勃的生命力骤然从他身上爆发开来,将他与周围冰冷、死寂、非人的环境撕裂开一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口子。

一股汹涌的呕吐感猛烈冲击着陈默的喉咙深处,胃酸灼烧着食管。他的腿脚在极致的恐惧和恶心下开始麻木发软,身体本能地向后挪动了一下。但就是这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摩擦声,瞬间打破了冷藏库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咔哒。”

一块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碎冰屑,不知什么时候冻在了他沾湿的鞋底和吸音棉之间。当他后撤时,被他的重量碾碎。声音在这冰库的绝对静域里,被放大成一声清脆的裂帛之音!

林馆长镊子的尖端在尸体的太阳穴上方停顿了零点一秒。周师傅脸上那刚刚升腾起、如同吸食了兴奋剂般的红润和满足感瞬间凝固、消失。那双几秒钟前还闪烁着纯粹光芒的温和眼睛,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准确地穿透稀薄的冷雾,死死锁定了陈默所在的黑暗角落!

“跑!”

陈默脑子里只剩下这唯一一个指令。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思维,在触及林馆长那双陡然变得深不见底的眼睛和周师傅眼中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凶光的刹那,彻底粉碎!身体的本能彻底接管!他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张被拉满到极致的弓,猛地从藏身的阴影里弹射出去!顾不上脚下湿滑的冰层,也顾不得冰冷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叶,只知道朝着来时那扇半开的厚重铁门狂奔!

脚步声在巨大的冰库里空洞地回响,每一步都砸在他自己的心口。

“拦住他!”周师傅的嘶吼声如同野兽的低咆,充满了气急败坏的狠毒,在陈默身后炸开,带着冰屑被声波震动的尖啸。

陈默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疯狂驱动着被冻得发麻的四肢。铁门就在眼前!他甚至能看到门外走廊透进来的那一点微弱的、代表“生路”的昏黄光亮!

一步!两步!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铁门边缘的瞬间,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他左边的手臂!

那只手!冰冷!坚硬!隔着厚实的棉质制服袖口,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非人的寒意和巨大的、无法挣脱的钳制感!

陈默的身体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拖拽着,硬生生拉得离铁门又远了一米!他绝望地扭过头。

不是动作迅猛、壮实的周师傅。而是林文山馆长!

林馆长不知何时已经幽灵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文雅温和气质的脸庞此刻近在咫尺,镜片后一向平静无波的双眼里,此刻没有暴怒,没有凶狠,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幽暗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掌控感。他抓着陈默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陈默感觉自己的臂骨都快要被捏碎。寒霜般的白气从他的呼吸中逸出,丝丝缕缕地拂过陈默惨白的脸颊,带着死亡的气息。

“别怕,”林文山开口了,声音温和依旧,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一份令人汗毛倒竖的、如同神父在宽恕迷途羔羊般的奇异安抚意味,却像剧毒的糖霜抹在致命的刀刃上。他看着陈默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每一个字都慢条斯理,清晰地送入对方的耳膜,如同来自深渊的召唤:“吃了,”

林馆长空闲的另一只手从容地抬起,动作不疾不徐,指向那具还躺在冷冻柜滑架上、太阳穴处留下一个小小创口的老年男性尸体。

“你就能救你爸的命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滚烫的、裹挟着血肉的子弹,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陈默因恐惧而脆弱的意识堡垒!父亲躺在病床上灰败的容颜、压抑痛苦的呻吟、医生叹息着递过来的、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缴费通知单……所有的画面瞬间被血淋淋地扯到眼前,遮蔽了这满室的冰寒和那条扭曲的怪虫!

“救我……爸……”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哑低语从陈默痉挛的喉咙里硬挤出来,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瞬间被冻结成冰,糊住了视线。双腿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瘫软下去,如果不是林馆长那冰冷有力的手还死死钳制着他,他此刻恐怕已经像一摊烂泥般滑倒在地板上。

周师傅喘着粗气快步奔到近前,那张刚被“萤”浸润得红光满面的脸上,此刻凶相毕露,三角眼里闪烁着噬人的寒光。他看着瘫软如泥的陈默,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妈的!差点坏了规矩!正好!这新一批的‘种’,今天也该收成了!”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陈默的脸颊、脖颈,“小年轻,身强力壮,血气正旺,熬出来的‘萤’才够火候!好得很!” 他朝着林馆长投去一个请示的眼神,“林头儿?”

林馆长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陈默那张被泪水、冰屑和绝望覆盖的脸上,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制冷机的低沉嗡鸣像是死神的鼓点。

“处理掉。”林文山的声音如同冰面上划过的一颗石籽,带着一种最终审判的冷酷平稳。随即松开钳制着陈默的手,仿佛丢掉一件再无用处的垃圾。冰冷的手指最后一次擦过陈默的手腕,留下一道冻伤的剧痛。他转过身,迈着与来时一样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步伐,径直向冷冻库深处走去,深色大衣下摆消失在惨白灯光与浓重阴影的交界处,彻底融入了这片冰冷的死域。

“好嘞!”周师傅应了一声,脸上凶残的兴奋瞬间爆发!他从工具腰包中闪电般抽出一把刀!一把陈默几天前在工具间见过的、被他独自擦拭把玩过的、刀刃弯出诡异弧度的锋利手术刀!刀尖在冷藏库冷白色的灯光下,划出一道致命的幽蓝弧光!

没有了林馆长的钳制,求生的本能再次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在陈默体内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他像一颗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在身体接触冰冷地面的前零点一秒,完全凭借腰腹的爆发力,几乎是贴着冻得刺骨的地面猛地向外一蹿!

周师傅带着血腥兴奋的刀锋几乎是擦着他的后颈汗毛挥过,带起的冰冷气流刮得他颈后皮肤生疼!

“还想跑?”周师傅狞笑着,一步上前就要补刀。

“呜——呜——呜——”

刺耳欲聋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瞬间撕裂了整个冷藏库凝滞的寂静!声音大到让陈默和周师傅都本能地一个激灵!头顶刺眼的红色旋转警灯开始疯狂闪烁,将整个冷冻库映照得如同地狱血池!是冷冻库的温度感应器!那道被陈默撞开又没能关好的冷冻库主门,在警报设定的极限时间后,触发了强制预警系统!

这救命的巨大噪音!陈默甚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地面上翻滚,然后借力弹起,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爆发出垂死的野兽般的嘶吼,扑向那道厚重的铁门!

这一次,他撞了过去!冰冷的金属门框刮过他的肩膀,剧痛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外面是狭窄但温暖的走廊!警报声在外面听起来更加震耳欲聋,红色警灯疯狂闪烁,似乎整条通道都在血光中震颤!

他没命地向前狂奔,身后是周师傅暴怒的、因为强冷空气和奔跑而断断续续的咆哮:“站住!狗崽子!你跑不了……给老子……”

陈默不敢回头,也不敢想任何其他事情,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吃人的棺材!

他冲过值班室,甚至来不及看一眼监控屏幕。冲进深夜无人的大厅,冰冷的瓷砖此刻都像烤暖了一样!扑到主入口那两扇沉重的玻璃门前!玻璃门外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似乎同样冰冷但绝对自由的夜色!还有细密的、冰冷的雨水!

他狠狠撞开锁死的感应门(门在警报状态下会强行开启一道小缝以供逃生),冰冷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脖子上,像无数冰冷细碎的巴掌,将他抽醒!

他冲进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冰冷潮湿的空气如同清泉,瞬间灌入他灼烧的肺部。他像一只被猎人追到悬崖边的羚羊,不顾一切地冲向雨雾弥漫、空无一人的街道深处,每一步都踏破冰冷的水洼,溅起浑浊的水花,只留下身后那栋被刺耳警报和猩红警灯吞噬的庞大建筑,如同城市巨大尸体上镶嵌的一块无法愈合的、散发着邪恶光芒的猩红伤疤。

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在雨水中晕染成模糊而扭曲的光斑,湿漉漉的马路反射着冰冷炫目的光芒。陈默不知狂奔了多久,肺叶像烧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般的刺痛。雨水早已将他淋得透湿,冷意如跗骨之蛆钻进骨髓。终于,一栋熟悉却冰冷的廉价宿舍楼的轮廓在雨雾中浮现。他用冻僵的手指抖抖索索地摸出钥匙,好几次才对准锁孔打开门。

砰!

沉重的宿舍门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关上、反锁。狭小的空间弥漫着一股潮湿水泥和过期泡面调料包的混合气味。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关无法控制地激烈磕碰着,发出清脆的咯咯声。胃袋里残留的一切早已清空,只剩下阵阵剧烈的干呕感抽痛着空荡的腹腔。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亮起。是父亲的号码。陈默的手指僵直,每一次关节的弯曲都带着神经质般的抽搐。他不敢按。该怎么开口?说我撞破了用死人脑髓养蛊虫延寿的阴谋?说我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回来了?说了又能怎样?父亲只会更加痛苦绝望……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迫使他猛地将冻僵的手机反扣在地上,屏幕光瞬间熄灭。

宿舍里只有他粗重如拉风箱的喘息声。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弥漫着医院消毒水和那具老年尸体冰柜里的冷腥气,每一次喘息都唤起镊子尖端扯出那节灰白色荧光怪虫的恐怖画面。他猛地闭紧双眼,但眼皮底下浮现的却是周师傅一口吞下怪虫时那亢奋扭曲的脸、林馆长最后那平静得令人骨髓发寒的“处理掉”,还有他丢开自己手腕时,冰刃划过般的触感……

手腕?

陈默猛地低下头,哆嗦着将左手手腕拉到眼前。走廊窗外昏暗的光线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照进来。手腕外侧,被林馆长最后抓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清晰无比的痕迹。不是红肿的瘀痕——而是一圈诡异的、如同被极低温瞬间灼伤的印记。皮肤组织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白,像被漂白后又冻裂的脆纸,边缘则泛着不祥的青紫色,勾勒出一道蜿蜒的弧线,如同古铜钥匙上那一道独特的、狰狞的齿痕!

那冰寒的触感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从皮肤深处涌出,尖锐地刺入大脑皮层!他死死盯着那道诡异的、如同钥匙烙下的冰冷印记,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近乎非人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所有内脏都挤压出去。

凌晨三点。宿舍老旧铝合金窗框上,冰冷的雨水永无止境地敲打着,嗒……嗒……嗒……声音单调冰冷。陈默缩在墙角薄薄的被子里,试图汲取一点虚幻的暖意,却感觉血液都凝滞了。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的弦即将在疲惫和寒冷中断裂的瞬间——

嗡!

黑暗中,床头柜上冰凉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惨白的光芒瞬间刺破了小房间的黑暗。

没有电话铃声,没有短信提示音。

只是一片彻底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空白!一个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号码、没有任何来源信息的、纯粹的空白新消息!

那刺眼的白光如同探照灯,打在他惨白的脸上,映照得瞳孔缩小如针尖。心脏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要炸开。是幻觉……还是……那根冰冷的电话线……从深渊冰冷的巢穴里……伸了过来,无声地缠绕上了他的脖颈?

陈默猛地将手机扫落床头柜!

手机撞在墙角,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屏幕碎裂成蛛网状,但依旧执拗地亮着那片象征未知的空白,将墙角一小块剥落的墙皮照得惨白。那一点固执的微光,比纯粹的黑暗更令人窒息。

窗外的雨水声永不停歇,嗒……嗒……嗒……像是冷库里那柄手术刀即将落下的倒计时。

一道巨大的黑影,突兀而沉默地倒映在了那布满蛛网般裂纹的手机屏幕上,如同一张无声狞笑的鬼脸,缓缓向他覆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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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19:17:24